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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江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,屋外的雨还未停,屋檐落下密密的雨帘。他还觉得有些不真实,石切丸的床还是昨晚他夜袭过的模样,显然是彻夜未归,他和三日月喝酒过的残席倒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,看不出有人去过的痕迹。青江盯着那些地方,竟开始想着本丸里到底是不是真有石切丸这样的人,或者说,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做了个梦而已。。
再自欺欺人地胡思乱想,胸口的疼痛却不会说谎。青江一向是喜欢这人类一般的付丧神身体的,如今更是深刻地感受到人类之身的切肤之痛处。若只为刀,怎会为一同伴的消失而悲伤,若只为刀,又怎么明明身上没有受一点的伤,却还是觉得心脏痛得无法呼吸呢。可偏偏这痛苦又让人怜惜,让人随时意识到对方是真实存在过的,他们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,都并非一场幻觉。
他怎么会碎,他可是本丸里练度最高的刀剑,又有御守——对了,御守他给自己了。青江从怀里拿出那枚御守,要是他早点把这东西偷还给他就好了,他想,可想有什么用呢,迟了就是迟了,就像三日月说的那样。
对了,三日月。
三日月正在茶室里,刚泡上一杯茶,就听见一阵敲门声。
“进来吧。”门打开了,进来的是青江,他一点也不意外地哈哈笑道,“啊,是青江君啊,坐吧,有什么事吗?”
青江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:“三日月大人,关于石切丸的事情,您能不能告诉我一点?”
“石切丸的事情青江君应该很了解啊,为什么来问我?”
青江沉默了一下,然后坦白道:“其实昨天晚上,我看见了他和您在一起喝酒聊天。他平时晚上很少出门的,您今天又跟我说的那些话……我想,是不是他昨天跟您说过什么?”
“哈哈哈,被你看见啦。”三日月又笑了几声,转头看见青江一脸认真的表情,终于慢慢收了笑意,抿了口茶,“青江君,你喜欢石切丸吗?“
青江一愣,思索几秒,心一横,坦承道:“喜欢。”
“很喜欢?”
“很喜欢。”
三日月惊讶了:“真是奇怪呀,石切丸那样对你,你还是喜欢他吗?”
“我知道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。”青江索性全部说出来,“但是他对我其实挺好的……不,这些其实都无所谓,我在看见他的第一眼,就有一种就是这个人了的奇妙感觉,现在想来,那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了。所以,不管他怎么对我,我都会喜欢上他的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啊,那就更可惜了,这些话要是让他听见,真不知他是欣喜还是后悔。”
青江疑惑地抬起头。
三日月将一杯新泡好的茶递给青江,自己也端起茶杯,温和笑了笑:“既然青江君这么坦率,那我也不能隐瞒了,不过该怎么跟你说呢,好,那就从石切丸和上一把青江的事情说起吧,故事有点长,你一边喝茶一边听我这老年人唠叨吧。”
第一把青江是本丸里最早期的几把刀之一了,连石切丸也是他在战场的道中捡回来的。
“你大概也听说了,他们俩的关系相当好。事实上,他们就是恋人,只不过没有公开而已,大概本丸里知道他们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的只有我吧,哈哈。”
他还记得曾经见过的景象,春和日丽,天蓝如新开之镜面,石切丸坐在马上,依旧是和气的笑容,风将他狩衣吹得飒飒作响,凭空为他增添一份不怒自威的武将之气,青江站在地上仰头看他,他笑了笑,朝青江伸出手。
那个青江看他的动作,挑了挑眉,大概是挪揄了一句什么,石切丸愣了一下,似乎要放下手,却被青江一把抓住。
然后石切丸就笑得了然了,轻轻用力,便将对方揽上马,扣住腰,另一只手拉过缰绳,双腿一夹,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起来,迎风飘起的白装束,在阳光下好看得像一片落下的云。
可惜悲伤的事情总是猝不及防,那个青江在一次出阵中以一己之力掩护同伴,终于在杀敌之时遭遇不测。那次返回的出阵的队伍里唯独少了青江,就像这次唯独少了石切丸一样。
自那之后,石切丸将自己锁在房门里,三天三日不饮不食,最后还是三日月强行打破房门,好说歹说将他拖了出来。
那时石切丸对三日月说:“人类的身体真是辛苦啊,竟要承受如此之痛,以往的任何一次重伤,都比不过这痛苦的万分之一。”
“比起人类,你更想变回一把刀吗?”三日月静静地问。
“不。”石切丸摇摇头,“我虽畏惧这痛苦,却也感激这痛苦,是它提醒着我我曾爱着一个人,还有牢记他的存在和他有关的所有回忆。”
石切丸环顾四周,然后指向自己的心脏:“每看到一花一草,这里都会痛,而我便会想起和他曾经过那里时的一分一秒。”
这之后过了很久,笑面青江的死讯对本丸的大多数人来说已快被时间冲淡了,三日月某次去找石切丸议事,碰巧遇到他正在占卜,他乐呵呵地问:“这次的占卜结果是什么?”
石切丸沉默了一下,答道:“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“哈哈哈,不愧是御神刀,连自己的死期也能算出来吗?”
“大概还是能感觉到的。”石切丸无奈地笑了笑,“毕竟我是负责聆听神明的旨意的。”
三日月顿了一下:“你可还有未完的心愿?”
石切丸点点头:“我想再见青江一面。”
“哪怕他什么也不记得了?”
“哪怕他什么也不记得了。”
自从石切丸练度成为本丸最高后,审神者便少有派他出阵了。他闲时就待在煅刀房里,嘱托刀匠把各种材料塞进炉子里,再拿出一把把的本体刀剑,看一眼,便派人送出去。
“我第一次发觉太慢了确实不好。”石切丸有一次跟三日月念叨道。
三日月看了他一眼,不说话。
石切丸接着道:“要是再不快点看到他……我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久。”
“不急,不急。”三日月安慰道,“若你们注定见面,那他迟早会出现的。”
若你们注定不能见面,这句话他没说出来。
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,石切丸终于锻出了那把他一眼就能认出来,每看一眼就痛得让他喟叹的胁差。
他接过刀剑本体,眼睛不眨地盯着空中,见那满天樱瓣中有绿色的长马尾,飘动的白装束,以及漂亮的异色瞳的付丧神逐渐现形。
这之后的事情就跟青江经历的差不多了,直到昨天晚上,石切丸来找到三日月,三日月欣然赴约:“好啊,我们兄弟俩好久没一起喝酒了,今天就喝个一醉方休吧。”
石切丸无奈:“三日月,我明天还要出阵。”
“哈哈,我差点忘了。”
石切丸也习惯了三日月平日里有些脱线的作派,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碗清酒,点了一盏灯,对着池中的月亮慢慢喝了起来。
三日月也端起酒碗:“难道就是明天?”
“是,今天的狂风和惊雷大概就是预兆了。”
三日月不笑了,他喝了口酒:“明天的敌人确实危险,但是你有御守——啊,我想起你给那孩子了啊。”
他把手伸进袖子里,被石切丸按住了:“本丸里一人只有一个御守,你以后还要出阵呢,别浪费在我这将死之人身上。”
“就那么肯定?也许只是一次异象而已。”
石切丸笑了笑:“如果不是自然好,但是你也知道,我的死期就是这段时间了,明天不过刚好是命定之日而已。”
三日月叹了口气,放下手:“你跟那孩子说了吗?”
“没有,我想也没有这个必要了。”
“那孩子很喜欢你啊……你倒是对别人冷淡得很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石切丸垂下眼帘,“我是故意避着他的,如果不和他产生过多的联系,不让他对我有太多的感情的话,我离开的时候他就不至于太伤心了。等时间逐渐过去,他忘了我也好,爱上别人也好,只要能够活得平安幸福就很好了。”
三日月望着酒碗,半晌才回话道:“石切丸,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有些傲慢?”
“没有……为什么这么说?”
三日月摇摇头道:“你要他不喜欢你,他就不能喜欢你,你当自己是谁,可以控制他人的想法?”
石切丸一怔,苦笑出来:“你说的对,我不能掌控什么,只能如此期盼着。”
他举起酒碗,朝三日月敬了一敬,最后道:“生有涯,而悲无涯,那种痛苦我已经感受过了,我舍不得让他再去承受那种生之无涯戚。”
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那家伙就是这样,所以你也别太怪他了,他虽有不对的地方,但也是为了你——咦,人呢?”
三日月望着面前已空无一人的坐席,捧起自己的茶,笑着摇摇头。
歌仙是在马当番的时候听说了石切丸的死讯,他震惊了一下,然后悲伤地低头念了句人生如朝露,抬头却见自己面前的马已被牵走了。
他大惊:“青江,你要去哪里?”
“厚樫山!”
“你疯了,一个人去?你知道在哪儿吗?”
青江不知道在哪儿,但青江觉得自己能找到。
他沿着战火的硝烟味与血腥味一路找寻,终于找到了不久前才刚经历过战斗的地方。
他站在一块石头上眺望战场,满地的血污和铁屑,显然是历经了一场严酷的战斗,然而那些碎掉的刀都四散开来,碎片混在一起,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。
青江蹲下身,把每一片碎片都翻过来看看,觉得跟石切丸相似的便收集起来。敌方也有几把大太刀,更是大大阻碍了他的搜寻。
有时候青江不得不动手把土掘开,才能找到那一块他觉得可能是的碎片。他的手被锋利的刀尖割破了,他仿佛浑然不知,依旧没有知觉一般地挖着,直到他觉得自己似乎碰到了一个刀柄,他定睛一看,长长的白色刀柄,顶管挂着个片装装饰。
他鼻子一酸,立刻握住刀柄,然后往外拔。
刀似乎陷得很深,青江用尽全身力气,才好不容易将它从土里拔出来。
刀身慢慢完全展现在青江的面前,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那并不是石切丸碎掉的断剑,而是一把崭新的,从未被使用过的石切丸。
青江握着的剑身开始发光,然后一朵樱花花苞升起在空中,嘭得一声炸开,高大的付丧神在满天花瓣中微微低下头:“我叫石切丸,你有治愈疾病的愿望吗……哦呀,不是参拜者呀。”
青江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,明明遇上了这样的奇迹,明明他想好好看清楚石切丸的脸的,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眼前一片模糊。
“你这笨蛋,你难道不知道吗?不管轮回多少次,我都一样会爱上你啊。”
对了,他想起来了。最初的最初,他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战场上,捡到了一脸茫然的石切丸,他笑着把对方调戏到满脸的无奈和窘迫,才开心地把他领回了本丸。
一滴眼泪落到刀身之上,溅出一朵白色的花,砸得刀身嗡得一声轻震。
石切丸按了按自己的心口,有些惊异这泪水的分量竟这么重,砸得自己这里突然窒息般疼痛。
他淡紫色的瞳孔里,茫然逐渐转换为了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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强制HE,任性